這是多年前在大愛台看到的故事,寫下來與大家分享。
美蘭如往常那樣平靜地勾著手上的毛線,
這是她住院以後向別的病友學的手藝,而她的作品獲得很多人的讚賞。
如果「幸福」也能由手上的這雙鉤針抅勒出來,那麼她應該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
早上李醫師很清楚的對她說明病情,因為她事先要求醫生,她沒有什麼親人,
只有一雙還在讀大學和高中的兒女,所以她要清楚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
應該如何治療才能痊癒?醫師說:
「美蘭,很抱歉,你得的是『小細胞肺癌』。這是所有肺癌裡最頑強最困難醫治的病。
就算把你體內的癌細胞殺死了,它復發的機率還是比別的癌症大很多。
這種情形就像是你身上隨時帶著一顆不定時炸彈,今後你要更小心照顧自己的身體才行。
這兩天我會安排你開始做化學治療,效果則要看你的恢復情形才能知道,
所以,美蘭,你一定要加油!」
「……醫師,沒問題,我一定會是最配合的病人,我相信我會好起來的。」
是的,她一直都相信自己,當年嫁給先生時,她也認為自己已經找到幸福。
可是婆婆卻一直不認同她這個媳婦,
女兒還沒上幼稚園、兒子還在強褓中時,婆婆就當著丈夫的面,
狀似「茶壺」般的指著她與一對哭得哇哇叫的孩子罵道:
「出去!給我滾出去!我永遠不會承認你這個沒受什麼教育的女人當媳婦!
把這兩個愛哭鬼也給我帶走!我不要原住民女人幫我生孫子!出去!滾出去!」
年輕的美蘭不知道婆婆為什麼如此痛恨原住民?連親孫子都不要!
那個曾經對她山盟海誓的丈夫只會不發一語的看著她們母子被他的母親訇出大門…..。
在接受化學治療期間,最令她難過的是,
那頭烏黑美麗的長髮每天都會一大把一大把的落下來。
她原本是個美麗又愛唱歌的山地姑娘,自從被婆婆趕出家門,
她到西餐廳工作由打掃的工友慢慢變成一位人人稱羨的美艷歌手。
那是她最快樂的時候了。
收入穩定後,她白天去餐廳上班,晚上去讀書,下了課,還會有男同學想約她吃宵夜,
她總是把一雙可愛的兒女抱出來『嚇走』追求者,她已經是空大的學生。
她不要當一個沒受教育的山地人,她要為自己、孩子和族人爭一口氣!
護士與常來陪她的師姐一直勸她吃東西,可是嘴巴全破了,就算喝湯都會痛,
吃下的東西一轉眼全吐個精光。
那副狼狽樣,使她控制不住脾氣,對專程從學校請假來的女兒發脾氣。
女兒偷偷擦眼淚,師姊出面打圓場,讓女兒先回家休息,然後對她說:
「美蘭,別對孩子這麼兇,你很幸福,你的孩子都很乖。」
其實美蘭的心比女兒的眼淚還酸楚。
那晚,所有人都休息了,美蘭走進浴室拿起剪刀,親手剪掉跟隨大半輩子的長髮。
她忍住眼淚,準備跟病魔戰鬥下去。
美蘭在醫院住了八個月,她開朗的性格博得醫師和護士的佩服。
護士跑來跟她學習打毛線,她是大家學織毛線的老師,
有時候她還會安慰新來的病友,成為別人的心靈老師。
她叫女兒把年輕駐唱時的照片和兒女的照片貼滿自己床位的牆壁,
看到的人都讚賞她漂亮,兒女可愛,這些稱讚的話,對她來說比藥物還有效,
她讓自己過得自在,盡量不讓孩子們擔心。
美蘭終於出院了,雖然李醫師還是要她準時回診,
隨時小心、不能太累,以防舊疾復發。不過她已經很滿足,能回到自己的家真好。
她回空大去讀書、回醫院的「癌關小組」學習當志工。
她知道能健康活著,就是幸福。
可是該來的還是來了,幾個月後,她開始覺得視力模糊、雙腳疼痛、
走路時重心不穩、勝至尿失禁。
她再回來找醫師,李醫師細心幫她檢查後,只能請她回來住院檢查,
大家心中有數,只是不願承認病魔再度來臨。
女兒很擔心,她總是笑嘻嘻的安慰女兒:
「媽媽不會那麼容易死掉啦,妳乖乖讀書,不要煩惱!」。
可是房門一關,她趴在床邊痛哭。
美蘭又住院了,雖然醫師想盡方法要殺死她身體裡的癌細胞,
可是癌細胞已經擴散全身,再多的治療只有增加她的痛苦。
醫療團隊討論的結果是放棄所有藥物治療,減少美蘭臨終的痛苦。
這天李醫師來看美蘭,她正忙著織圍巾。
「美蘭,你還在織圍巾?不累嗎?」
「不會,我已經答應護士小姐們,要送給他們一人一條圍巾。」
「美蘭,我說….你目前的情形並不是很好,若是再繼續用藥物治療,可能效果不大了….
你要不要考慮轉到『心蓮病房』?你現在需要的是比較好的生活品質,你介意嗎?」
美蘭慢慢停下手上的動作,面無表情的望著前方,許久之後,才說:
「李醫師,你的意思是我的病不會好了?謝謝你告訴我….我願意搬進『心蓮病房』。」
她抬起頭,看著滿臉歉疚的醫生,平靜地問:
「李醫師,你喜歡什麼顏色?」
「嗄?….喔,什麼顏色都好。」
美蘭微笑著說:
「那麼我的動作要快一點,否則欠大家的圍巾可能會織不完….」
站在門口,沒膽量進來的護士小姐臉上已經掛滿淚水。
美蘭住進心蓮病房的日子裡,依舊忙著編織她的圍巾,
她的視力愈來愈模糊、體力也愈來愈虛弱,這裡的心理治療師會陪她聊天,
也拿別的癌症病人還沒逝世前的影片鼓勵她。
對一個面臨生命終點的人而言,『陪伴』是最好的禮物。
那晚夜色深沉,美蘭覺得特別累,她放下手中的鉤針、閉上眼睛、毛線球輕輕的滑落她身上、
靜靜地掉到床腳,滾啊、滾啊….滾到牆角去,也滾出美蘭坎坷的人生….
夜很安靜、是該休息的時候了。